戲話蘇州
2017級 余晨煕
要說蘇州好,不在那湖光山色、樓塔園林,而是在一方小小的戲臺上被演繹得淋漓。
蘇州的景,玲瓏剔透,連戲臺也是如此。
方寸之間,偏臺是大紅滾金邊的桌案,后方置兩扇倍黃畫屏,朱砂漆的雕花矮欄圍出高臺,臺階下自然是幾席檀木桌椅。戲臺總是搭在茶樓中,看戲吃茶便成了當?shù)厝瞬怀晌牡囊?guī)矩。不論是紅粉佳人細嗅的茉莉、枸杞還是素冠才子愛品的毛尖紅袍,這里,一應俱全。桌上的玻璃茶壺晶瑩或鑒品茗,聽曲兒,繞霧花,不可不謂人生快事也。
好景好茶自然要配好戲。
京劇好,但過于雍榮華貴,只那兒身富麗繁冗的行頭一上,端得氣勢逼人,蘇州纖瘦,消不下它;川劇也好,太熱烈了些,噴火、變臉顯得突兀,蘇州嬌柔,經不住這樣的鬧騰。果然,還是評彈最宜。隆重點的,看那劇院里一整出的《梁祝》或《珍珠塔》,幾場下來,頭昏腦脹、目眥欲裂,種種美感在身體中膨脹,整個人似要炸死開來。
所以,還得去聽茶樓里的小調評彈才更適合玩味、消遣。
曾在蘇州旅行時,有幸聽得一曲《葬花吟》。下雨的緣故,小樓略顯擁擠,多是避雨的游客。潮濕的空氣壓在身上,直悶得人心慌。稚兒“哇哇”的啼哭著,桌椅“吱呀吱呀”慘叫不停,吵吵嚷嚷的抱怨不絕于耳。倏的,戲臺上拉亮了燈,一名二十左右著一身水紅祥云暗紋短旗袍的女子抱著琵琶,款步至臺中央的紅漆木椅。落座,按弦,試音。雨聲淅瀝淹沒了人們的竊竊私語。
“花謝花飛花滿天,紅消香斷有誰憐。”低眉信手續(xù)續(xù)彈,一句唱詞竟已纏繞情絲百縷。唱戲講究字正腔圓,本該口含珠璣,字字清脆圓潤,評彈卻混摻許多鼻腔共鳴,吳儂軟語間又添幾分水鄉(xiāng)特有的柔美嬌嗔?!懊髅孽r妍能幾時?一朝漂泊難尋覓?!迸_上的女子微微抬眸,只道依舊桃花面,頻低柳葉眉。此刻,她便是那哀人惜花的顰兒,眼波流轉,顧盼生輝,亂紅飛舞,嗟嘆聲聲,盡化作一次悲戚的垂首,一次蒼涼的凝眸?!霸概{下生雙翼,隨花飛到天盡頭。何處有香丘?”不怪寶玉見了黛玉如此,呆愣在土丘上動彈不得,兜里的花兒撒了滿地也渾然不覺,只是直直的落下淚來。是了,在這令人呼吸一窒的情景前,除了癡癡的凝望,還能做些什么呢?也不曉得,當鋪天蓋地的悲慟驀然襲入心房,做出怎樣的反應才叫恰當呢?“試看春殘花漸落,便是紅顏老死時?!被淞?,人老了,那人終究沒有出現(xiàn)。桃之夭夭,灼灼其華。我把它釀作陳年的故事,給旁的人嘗。眼前一派朦朧,似見一素衣女子在飛紅中倚鋤掩泣,又似見一垂垂老嫗在桃花樹下獨坐試茶。一朝春盡紅顏老,花落人亡兩不知!
“嗡”的一聲,戛然而止,又還一片清明。
我木然端起玻璃盞,舌尖被茶水冰得一個激靈?;剡^神,四下一片寂靜,臺上的女子早已不見蹤影,看客們紛紛默然起身。我遲鈍地向窗欞望去,滾著雨露的油綠芭蕉剎時溢了滿眼,天,早已晴了。似有桃花甜香在鼻尖繚繞,我恍恍惚惚走出茶樓。
這蒼浪亭何時種上了桃樹呢?